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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时错 作者:rouwenwu
    ,她始终沉定自若地笑着,站在灰暗的城堞前,对着他嫣然一笑,让他眼睁睁看着,看着王
    顺倒下去,慕雅倒下去,最后,她自己也倒下去……
    那一道血痕,蜿蜒而下,像是奔腾的天河之水,从九霄云上,直冲而下,一路披荆斩棘,直直
    冲进他心窝子里去。狰狞地一道细线红,在她浅色的上衣上,开出这样一大片团团簇簇的红花,
    艳极,像御花园花圃里,盛开的千万朵山茶。
    她总能够叫他提心吊胆,这些年,从大漠荒原,到这帝都长安,一次又一次,每回他都在心底
    暗自发誓,这一次,绝对不会再原谅她,可是,他总是恪守不住自己的誓言。
    这是最后一次,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,她就已经走了。就像第一次被她吸引时的情景,满弓
    明月,从天边折射出一道光来,穿透茫茫夜色,带着草原上苍劲的风,一声啸响,落定在她脸
    上,那两道冰冷晶莹的泪痕。
    她回眸看见他的时候,使他生平第一次体味到窘迫是什么滋味。其实,她不知道,在这以前,
    他一直是想驱马上前,把她抱起来,送她回营帐的,但是,不知道为什么,他最后居然落荒而逃
    了……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他都因此而对雪影怨怪不已,觉得一定是雪影的问题,又或者是他手
    不小心控错了缰绳导致的结果……直到回营以后,还是放不下心来,让霍纲亲自去看看,看看她
    回来没有,别真给草原上的野狼给叼去了。
    在拉沃的时候,人人都知道他‘惧内’的名声,其实,到了长安也一样,只是那时候还有人敢
    说,而这里,没有人敢再说了而已。
    老实说,他有的时候真的很受不了她‘无理取闹’时层出不穷的千万种花样,每一次,她慧黠
    地眨眨眼睛,突然变得千娇百媚,温柔地跟猫儿一样,他就会觉得浑身毛骨悚然,因为他知道这
    是危险的讯号,可是,明明知道是陷阱,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毅然决然地往下跳了。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,我真的很恨你……?”段潇鸣拭尽了她面上的血污,露出这一张红潮褪去之
    后,无比苍白的脸来。
    段潇鸣恨袁泠霜的理由太多了,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楚了。
    段潇鸣要的东西,没有人可以夺走,但是,她却毫不留情地证明给他看,一次又一次。
    从小产之后,不肯喝药,让自己的身体垮下去;
    从额吉娜都放了她,她却坚决地朝着茫茫戈壁走,不肯回到他身边;
    从他带着她连夜狂奔回拉沃,她竟决绝地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去;
    从她擅自决定离开他,回到临安城去,与其一同城回人亡;
    从她在千军万马里,冷心绝情地在袖底拍掉他伸出的手;
    从她这一次,自作主张,为了成全那该死的天下太平……
    他到底有多恨她,他自己也不清楚了……总之就是恨,恨得整颗心都焦灼成了灰烬!
    他恨袁泠霜的自以为是,他恨每一次都在他以为他掌控全局的时候,实际上她就站在他身后,
    掌控着局外局,他恨每一次他想保护她,却总反过来要她保护他,他恨他面对她时候的苍白无
    助,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,论才智,他比不上她,论狠劲,他还是比不上她,她可以狠到这般地
    步,忍心就这样走了,剩下他一个人,而他做不到,再难的时候,他总是想着这世上还有一个袁
    泠霜,他不能叫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活着,所以他什么都熬下来,一直熬到今天……
    段潇鸣忽然爆笑起来,抱着袁泠霜,仰首对天,哈哈大笑,笑得猖狂,笑得狰狞,笑得绵长而
    喑哑,丝丝缕缕,扣在幽寂的夜风里,回旋飘荡在整个朝乾宫的上空。
    为何,连笑,也可以笑得泪流满面?无从知道眼泪为何而流,只觉得不可遏止地从眼眶里溢出
    来,满了,满了,就像是斟茶的手,不听自己的使唤,茶水源源不绝地从杯子里满出来,可就是
    控制不住,一个劲地往外流……
    那泪却是烫的惊人,流到脸上,灼得面上的皮肤都微微发疼,像久旱的皴裂了的稻田,那水流
    渗下去,渗到皮肤底层,沿着龟裂的不规整裂痕,无孔不入,一直流到嘴里去,咸涩苦辛,百般
    滋味。
    他终于低下头来,无力地对着她摇头:“我输了,这一辈子,都输给了你……”
    握起她冰冷手掌,轻轻地贴在脸上,就像她惯常的一个动作,无论是要哄他还是求他,总是这
    样,或单手覆在他脸颊上,或双手捧着他的面,时而巧笑倩兮,说不出的灵动慧黠,像清风明月
    的空谷里,孕育出的那一片幽芳的兰花;时而盈盈欲泣,说不出的娇柔堪怜,像凉风习习的池子
    里,盛开的那一朵馥郁的水莲花;
    他浅浅地低下头来,轻轻地贴上她的唇,深情地吻着,仿佛那唇角上,微甜如糖。
    御医远远地看见,不禁惊呼‘不可’,尸身上还残留着剧毒,这样做很危险,可是,还没有等
    他来得及将话说出来,已经看见段潇鸣转过头来看他,凛冽如冰的寒眸里,射出慑人的光来,如
    孩童一般,哑着声音朝他‘嘘’了一声,接下去去的那句话,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得颤抖。
    “谁再出声吵着她……谁就去死!”
    静得死寂,没有人再敢出声。
    就像今夜这血染的帝都,白天飞洒的血光已经被这场暴雨洗净,雨过空灵,洗明空澄净,却不
    见千里月明,不见那个生死与共的人,不见烽烟狼烟,倾城倾国……
    一日之间,恍如隔世。
    此刻亦相拥,却不再是那个明媚如昔的人,只是一具从此沉睡的尸体。
    宏图霸业,千秋一梦,这一切,他还要来做什么?
    “我知道你累了……”他轻轻地泅开一抹笑容来 ,仿佛是一张被水浸透了的宣纸上,下笔着
    墨,那笑容,就随着这墨迹在纸上游走,深深浅浅地漫散开来,模糊而清透。
    “安心地睡吧,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吵你,今夜,再也不批奏折了,再也不想朝政了,就陪着
    你,单单陪着你,什么也不做了……”
    段潇鸣把她轻轻地放平在地上,自己也在旁边躺下来,把她包裹在怀里,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
    手臂上,两具湿透的躯体,躺在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,幽幽地闭上眼睛。
    缥缈了万世的沧海桑田 ,从她绝艳地惊鸿一现,大红盖头下的那一张明媚如玉的脸,映着瀚
    海黄沙,向初冬清晨的第一缕晨光,穿透重重迷雾,刺进他的眼帘一直刺进心里面。
    她一身鲜红地闯进他的生命,羸弱的身子就想夺他手中的剑,寒光冥灭里,她冷艳殊绝一笑,
    伸出手握住剑身,拉了开去。血肉厮磨剑刃的触感,自剑身传递到他手上,那样深沉的痛楚,无
    声无息,苍钝绵柔。纤白如玉的手,在他面前摊开,掌心刺目的伤痕,鲜血潺潺流下,沿着手
    腕,往臂下蜿蜒而去拓一道殷红的轨迹。
    自此,他的剑上,永永远远地流着她的血,她掌心的那道断痕,叫他一辈子都铭刻在心,这辈
    子,他有过太多的女人,善解人意,风情万种,或淑德或妖媚,辗转床第,翻云覆雨,却从来没
    有哪个女人对他说:“君王的剑,应该是指向天下,而不是女人!”
    袁泠霜是第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。
    其实,他本不知道为何会带她去当今山,这个念头至今想来都觉得疯狂,但是,人有的时候就
    是这般地不可理喻,那日,暮色苍紫,他站在沙山脚下,仰首望着她,苍凉的黄|色,她也望着
    他,泪流满面。那时他便知道,这一生,他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女人,这一生,他都
    离不开袁泠霜,这有点象飞蛾扑火,至死方休。
    她是那朵临水照影的花,当他俯身下来,饮马时候,看见她在水中的倒影。他总是很放心,因
    为她一直这么近地在他的身边,每当他一低头,便可以看见,可是,他却不知道,原来只一阵轻
    浅的风,就将她刮碎了。
    不知年华似水,当眉间写满沧桑,转瞬间,竟白骨红颜。她曾经对他说,宫里的女人,最怕的
    不是老,而是红颜未老恩先断,她也是女人,也会害怕。
    可是,她却不知道,他这么想要有一个孩子,就是让她觉得安全一点,不必这样害怕,将来有
    一个依靠……
    夜,很静,很静,静得连那瓦滴上的雨水,都止步了,不敢再往下滴,打破这一片宁静地氛
    围……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泪奔。。。为何人都弃我而去。。。难道大虐的结局真的没有人看了。。。读者们全都弃坑了?????????捶地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难道偶真的是传说中的后妈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泪奔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那偶后面的狗血还写给谁看啊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 1
    《当时错》阿黎 v从此无心爱良夜(中)v
    当孟良胤处理好査巴奇的事情,马不停蹄地赶进宫门时,便看到的是这一番情景。
    野草柔软的叶面上,滚落清晨最后一滴雨珠,偌大的朝乾宫,寂寂无声,所
    有的人都是浑身湿透。侍卫们远远地笔挺挺列队站着,一丝不苟。霍纲夫妇着
    着大红喜服,跪在最前头,四周围全是侍卫,黑压压地一片,也辨不清谁是谁。
    对着眼前的一幕,完全摸不着头脑,直到轻轻地走到近前,才看清段潇鸣抱着袁泠霜躺在地上,两个人都一动不动。孟良胤心中已然一个咯噔,他也知道
    宫中王顺私通査巴奇叛变的事,段潇鸣火速回宫就是为了救袁泠霜的,如今这
    里这样一番景象,莫不是……
    这个念头不是第一次在他脑子里浮现,以前他甚至也动过要借刀杀了袁泠霜
    的念头,可是今日此刻,这个念头成了真,他却生生楞住了。
    孟良胤走到霍纲身边,低声问道:“出了何事?!”
    霍纲却依旧不言不语,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一方砖地,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他的
    问话。
    连霍纲都如同一个死人一般,孟良胤若再不知道出了何事,那也不必再做这
    个丞相了。
    朝阳冉冉的升起来,这盛夏的早晨,刚刚经过暴雨洗礼,显得清新而舒爽,
    让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,再痛快地吐出来,可是,此刻,显然谁也不
    会有这种心情。
    孟良胤仍旧直直地站着,看着地上阖目躺着的段潇鸣,良久终是一叹。想必
    他已经这样整整躺了一夜了,他那样的身份,那样的脾气,那样的心情,定是
    无一人敢劝的。
    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,除掉了査巴奇,就像剜去了一大颗毒瘤,从此朝堂
    清肃,不再有外戚专权,可是,他却万万没有想到,这一次的成功,竟是要牺
    牲掉一个女子才能换来的。
    袁泠霜不在段潇鸣身边,这绝对是好事,无论对段家皇朝还是段潇鸣本身,
    所以这些年来,他明里暗里,都希望能把袁泠霜弄走,虽然,这似乎有些对不
    起她,更对不起袁昊天,但是,这就是政治,无情而残酷。如今,她真的,死
    了,就躺在他面前,他却根本没有因为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而松了口气的感觉
    ,反而只觉得一阵悲凉从心底里滋生出来,一如当年凉州月下,城堞之上,松
    明火把稀稀落落,北风一吹,呼喇喇直响,火光跳动,一片明灭之间,她抬起
    脸来。
    那一番叙话,不至于高谈阔论,却也是字字发自肺腑,那时她丧亲之痛,孤
    身立在风口里,头上正簪着半钩弦月,静静听完,不再答话,径自偏开头去,
    远眺四方雪景。
    世人都说,袁家的孩子个个都是人杰,他也不得不赞同。要袁泠霜离开,确
    实很残忍,论天下女子,也只有她配得起段潇鸣的深情,可是,也正是因为段
    潇鸣对她用情太深,太深,深得难以自拔,他才担心,才要迫不得已!
    “ 过眼溪山,怪都似、旧时曾识。是梦里、寻常行遍,江南江北。
    佳处径须携杖去,能消几两平生屐?笑尘埃、四十九年非,长为客! ”
    那夜,他正是唱着这一阙凄怆的悲凉的词,恍惚之间,这歌声,隔着流光,
    打破夜的沉寂,合着北风的沉钝苍挫,再一次幽幽地入耳来。
    孟良胤抬首望了望明日当空,终是慨然一叹,撩袍跪在了湿漉漉满是积水的
    地上,伏地一拜,道:“请陛下节哀!”
    空旷的场地上,没有一丝声响,孟良胤语声清冷,不含感情,虽然只是平常
    的语音,但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,却响亮异常,幽幽袅袅,不住地回荡在四周
    。
    所有人都看向了他。
    段潇鸣依旧仰躺着闭着眼,仿佛犹自沉睡着,不曾醒来,不曾听见。
    “请陛下节哀!”隔了一会儿,孟良胤拉高了嗓门,又喊了一遍,这一回,
    他挺直了上半身,双手交叠,作朝礼状,中气十足地放开了声音,朗声道:“陛下,您不是一个人的,是天下万民的!请您起身,该上朝了!”
    段潇鸣依旧毫无动静,连眼皮也未曾睁开一下。
    孟良胤再次伏地一拜,高声道:“请陛下上朝!”
    这一次孟良胤的声音高得似乎直直地穿透云霄上去,四周所有的侍卫,也不
    知道是谁起的头,一时间异口同声地全部跟着孟良胤喊起来,阖宫上下,全部都飘荡着叩请段潇鸣上朝的声音。
    排山倒海的呼声里,段潇鸣犹自岿然不动,他这样消极地表达悲伤,几乎到
    了自暴自弃的地步,这正是孟良胤最害怕见到的结果。众人跪劝了几个时辰,
    他却丝毫不为所动。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孟良胤的心中越来越慌,也没了主意
    ,毕竟,段潇鸣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,要是他执意如此,那就是天王老
    子也难以撼动他分毫,激将法对他是没有用了……
    太阳越升越高,水汽都被照得退散了,朝乾宫外,一片寂静。
    哒哒的马蹄,从宫门外传来,那样深邃而嘹亮,踏破这盛夏的早晨,踏破这
    死寂的宫闱。
    所有人,包括孟良胤在内,都不禁转过头,望向宫门,循往这声源所出,禁
    宫内骑马,这是三公才有的特别殊荣。
    纪安世策马直入宫门,一直骑到金水桥边才下马,越过重重侍卫,径直跑到
    段潇鸣身边。
    孟良胤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,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,但是此时却抱着一丝希望,希望纪安世来了,能帮着他一起规劝。
    纪安世往周遭都看了一遍,无声地跪了下来,看着躺在地上的段潇鸣,轻声
    道:“臣有一样东西想呈给陛下预览。”
    段潇鸣依旧闭目,仍然不理他。
    纪安世一路从府中狂奔入宫,年老体弱,虽然路途很短,却已经让他气喘吁
    吁,隔了许久才缓过气来,附加了一句,把声音压得更低:“这是昨日,公主
    派人送到我手里的,嘱咐我今日才可拆阅。”
    终于,段潇鸣睁开眼来,头上蔚蓝的天,阳光直直刺进眼里,一时让他适应
    不了。他幽幽的转头,双眼又红又肿,眼里几乎看不见眼白,都是条条纵纵的
    血丝密布着,晦暗的瞳仁乌溜溜转了一下,好像是在尝试着看看还能不能活动
    。
    纪安世忙跪前了一步,从怀中掏出那一张薄薄的纸笺,呈给了他。
    李清照的‘燕子笺’,宋朝的珍品,那年朝贡得来的,他自己是个粗人,只听这班文臣们说,是无价之宝,所以就拿去给了她。
    他眼里看来,不过是一张纸而已,跟他每日用来乱涂乱画的那些内府作坊里
    造出的纸没什么区别,甚至还不如他用的,谁知她就真那么喜欢,如获至宝,高兴地跟什么似的,像个得了糖糕的孩子。
    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锦盒收起来,宝贝得那个样子,他不禁笑了起来,问她
    道:“这‘燕子笺’是李清照用来给赵明诚写信的,如今给了你,你要写些什
    么给我?”
    她听了不禁当场啐他,说,这纸珍贵,等闲的东西,写了便是糟蹋,她要留
    着写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。
    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?
    他不知道。
    应该说,在此刻之前,他不知道。
    纸笺薄软,拿在他手里,阳光从纸的背面透过来,耀得上面的字都仿佛要化
    开来一般。
    她依旧躺在他怀里,恬静而安详,比以往每一个早晨,他醒来时看到的那张